高尔基曾写过《我的大学》,现在又逢一年一度的大学季,所以我也想写写我的大学。
高尔基的大学是社会大学,我似乎比他老人家庆幸,毕竟我是在学校里上的大学,有教室,有课桌,但我的大学与其他大学没法比,因为我没有面对面授课的老师,更谈不上教授。
一
时间其实就像新闻联播,注定只能现场直播。好在那时正值青春岁月,什么苦都能吃,什么困难都不怕,没有什么后悔之说,更无什么怨言。无论在何种情况下,都能勇敢的去面对,都能心无旁骛的做自己的梦,都能坚毅的选择属于自己的那缕人生色彩,都能大胆的在自己岁月里演绎生动的故事。
现在说起我的大学,真的一言难尽,欲语还休。想起那些往事,也就打开了那段难以忘怀的尘封的艰辛岁月。
我因为偏科致使第一次高考名落孙山。复读一年,高考成绩仍不理想,被山东广播电视大学济宁市分校录取(简称济宁电大)。电大原来属于成人教育,这是第一次在普通高考中招录。那时基本上还算是计划经济,大中专毕业之后全部统一分配工作。而这次招录的电大却规定“不包分配,择优录用”,并且开了自费上学的先河。这让我进退两难,犹豫不决。虽说考上了大学,最终却成为鸡肋。若去电大上学,又不包分配,前途堪忧。可我已经复读了一年,不想再走回头路。因为在那个年代,大家都习惯了一切由国家包办(当时也未曾想到后来的大学一律自费,一律不再统一分配),不包分配且又自费的学校被看作另类,不包分配的学生更被打入另册,邻居百舍的目光里总含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。
既不想复读,也就断了后路,我咬牙要上电大。首先反对的是父亲。父亲说若上了大学不分配工作就白花钱了,别落个鸡飞蛋打。父亲想让我再去复读一年。可我对复读不堪回首,深恶痛绝,决心赌一把,分不分配,我都要上。母亲、哥哥、姐姐们都支持我。当然,我之所以孤注一掷,还有个重要的原因,那就是我想早一天出去工作。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说是济宁电大,实际上在金乡上学。有好多同学为此想不通,感觉在金乡上大学很丢面子。我也有此想法,但想到这样可以省很多费用,至少生活费没有大城市高,心里也就释然。
我们学校的全称是山东广播电视大学济宁市分校金乡教学班。但还有更想不到的,上学的地方竟然是在金乡城南一个偏僻的地方,一个由废弃的炸药厂改建的农业技术学校,设施十分简陋,条件相当落后,那时叫金乡县农业技术中学,后改为职业高中,再后来改为职业中专,这似乎带点儿传奇色彩。
1986年9月10日,我们开学了。我骑着一辆“泰山”牌的大轮加重自行车去学校报到,谈不上悲喜,因为毕竟还是上大学了,不用再去复读了,特别是不用再学令我生厌的数学课了,心里也就轻松起来。至于未来怎么样,先不去想它,走一步说一步吧,相信天无绝人之路!
县政府很重视,专门为我们举行了开学(开班)典礼。县政府分管副县长和教育局长都参加了,说这是我们金乡县的第一处大学,是“最高等的学府”。要求我们努力学习,争取成为有用之才。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和鞭策。
二
班主任(大学里应叫辅导员)是原来农技中的贺清茂老师,他忠厚老实、认真负责。我们全班25名学生,其中只有5名女生。我被委任为班长,李源任团支部书记,高晓瑜任学习委员,李文业任纪律委员,马德宇任生活委员。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这样一个班集体就成立了。
我上了电大,开始村里很多人都不理解,认为我学的专业是修家电,有人拿着收音机让我维修,让我哭笑不得。我们的学习条件确实简陋,电大电大,本应该通过电视远程授课,可我们根本没有电视机,只有一个双喇叭的录音机,通过放磁带听课,每堂课听一盘磁带。除此之外就是自学,死记硬背,把厚厚的课本读薄。
在所学的课程里,我不感兴趣的是现代汉语、逻辑学和心理学,逻辑学是选修课,开卷考试,不用担心。而现代汉语和心理学是必修课,又没有辅导老师,学起来比较困难。现代汉语好歹考了65分,心理学却经过补考才通过(全班24名不及格需要补考)。补考不在本校,要去济宁电大考试。我们男生舍不得买车票(那时从金乡到济宁的汽车票价格是1元6角),全部骑自行车去济宁参加考试。
那天阳光明媚,微风习习,从金乡县城到济宁100多里路,我们只用了3个小时。为了省下住宿钱又找亲戚住下,第二天上午去电大考试,因为用功复习,做题很顺利。我和同学马德宇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交了卷子,作伴一起往回赶。我们骑车走到济宁车站西路老运河桥(也称老洋桥),马德宇恰巧认识在那里值勤的交警,忙过去搭讪。那位交警很热情,帮我们找了辆路过金乡的拉沙子的卡车。我们把自行车放到沙子上,然后敏捷的爬上去,与那位交警再见。卡车一路风尘把我们带到金乡,千恩万谢告别司机,在一个小饭馆里我请马德宇吃了一碗5角钱的绿豆面。
在一个农技中学里,我们只有一个班25人,而学校里有好几个高中班,后来还有职业班(家电班),我们思想上也有误区,以为自己是大学生,归济宁电大管理或县教育局直属。而学校只是高中,认为他们管不了也不该管我们,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。但学校是受县教育局的委托管理我们,特别是那些高中生把我们看作另类,有本事你去济宁啊!所以我们与学校及那些高中的学生都没有处好关系,包括一些老师也看不惯我们。按今天的观点来说,就是一个协调沟通的问题。但毕竟那时我们还是学生,谁懂得这些啊?青春的历程,就像一匹倔强的烈马,昂首挺胸,离经叛道,桀骜不驯,谁看不惯我们,我们就与谁为敌。我们与高中学生同一个食堂就餐,买饭的时候难免拥挤,又互相看不惯,闹矛盾也就在所难免,最后在一个下雪的天气里,终于发生了冲突,大家都很不愉快。县教育局的杨丰文局长专门到学校调研,解决我们电大班与学校的矛盾。
那天晚上,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上自习,而是聚在一起商量对策,大家都很迷茫,电大班的处境不好,关键是将来不知是否能够顺利分配工作,这个问题像一座大山沉重的压在每个同学心上,我们感到阴云密布,学习也失去了热情。好多同学出现了厌学情绪,有的甚至想退学,计划再回高中复读。夜已经很深了,大家依然没有去就寝。我也情绪低落,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低沉的诗(原诗的内容已经忘记了),大意是前途渺茫,舅舅不疼,姥姥不爱,无人管问。同学马德宇也写了一首,算是有感而发吧。第二天我们男生宿舍一个都未起床,全都睡了懒觉。临近7时,没想到寝室的门被推开了,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:“怎么还都没起床?”我们大大吃了一惊,说话的是县教育局杨丰文局长,他来“查岗”了。
我们赶快穿上衣服,顾不上洗漱就来到教室集合。杨局长很生气,说:“你们太让我失望了……”他一转身突然看到黑板上的诗(前一天晚上忘记擦掉了),生气的问:“这是谁写的歪诗?尽是些丧气的话!”
好汉做事好汉当,我和马德宇都站了起来,说是自己写的。
“坐下吧,还算有勇气!”杨局长态度稍微变得有些温和。
那天,杨局长给我们讲了很多,有批评,但更多的是说服教育,列举了好多成才的事例,特别讲了鱼台作家李贯通的故事。说实话,那堂课至今我还记忆犹新,那堂课对我、对我们电大班的每个同学都至关重要。
学校也改变了对我们的看法,特别关照我们,不让我们与高中同学一个食堂,改为吃教师的小灶。这虽然是好事,买饭不再拥挤,但我们的生活费却提高了。恰巧原来的班主任贺青茂老师去乡镇政府工作,换了温炳臣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。温炳臣老师当时四十多岁,稳重大方,教育经验丰富,对我们管理也很有办法。从此之后,我们又安下心来学习了。
三
电大学习全部靠自学,听录音也只能是杯水车薪,有些录音磁带音质不好,声音不清晰,根本听不清楚,还有的普通话不标准,听不明白。后来干脆自己看书,自己钻研,好多东西都是死记硬背。没有资料室,无处查资料。农技中虽然也有图书室,但很少开门,据说里面的图书也少得可怜。我们经常到城里街上的书摊子租书看。
电大单调的生活并没有遏制住我那颗不安分的心,虽然电大班的位置偏僻,山高皇帝远,但我依然到处奔波,建立了“星湖文学社”,自编自印了一份文艺小报《星湖》。最初只有7个人,后来发展到50多个人,曲师大、济宁电大的同学也相继加入。《星湖》每月一期,每期对折四版,印100余份,免费赠送。我们电大班的6个同学交了会费,作为印报的经费,没好意思收外地同学的会费。这些报纸的编印一律出自本人笨拙的双手。从那时起,我学会了刻钢板,学会了油印技术,而且水平还相当高。寒冷冬天的深夜,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,同学们都睡觉去了,只有我独自在灯下刻钢板,铁笔自如的在蜡纸上游走,丝丝声响如同动听的音乐。手冻裂了却毫无所知,渗出的斑斑血迹滞留在蜡纸上。
我们还聘请本县两位知名人士为星湖文学社的顾问。一位是李成岁老师,出版过教育随笔《杏坛集》,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另一位是朱广英老师,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。两位老师非常热情,给予我们很大帮助和指导。后来济宁电大团委的领导姚红运老师(现任济宁职业技术学院党委宣传部长)得知我们办报的情况,给予了大力支持,在《星湖》报创刊一周年时专门写了一首诗《星 星 星》。
办报的经费很快出现了困难,那时没地方拉赞助,只有同学们自己筹集。我作为文学社长兼主编,自然要多出一些。家在农村,生活更不宽裕,只能省吃俭用,有时从自己饭菜里省,遇到食堂里中午卖好菜就不舍得吃,有时一天吃两顿饭,生活费有时压缩到每周2元5角,饿极了就以水充饥。逃避午饭的时候就骑着自行车去城里书店或书摊上看书。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新华书店,那时还不兴开架售书,书全在柜台里面,要想看书需要营业员从书架或柜台上拿出来,那时想能当个新华书店的营业员真是幸福。一部《静静的顿河》看了十多次,一目十行,竟然看完了也没舍得买。《约翰.克利斯垛夫》看了还不到一半,就在营业员的白眼中放到柜台里面了。后来在同学中发现了这本十分破旧的书,书皮上沾着报纸,赶忙借过来如饥似渴的连夜阅读。那段时间看的最多的是路遥、莫言、张贤亮的作品。书籍真是好东西!真正理解了“知识改变命运,阅读点亮人生”,不吃不喝可以,没有书看万万不可以。
那时我还常去学校办公室看报纸。那天,我在《中国妇女报》上读到叶佳波《我心在祈祷》,那是她写给姐姐叶乔波的信“上帝应是公平的,你风雨的履历足以享用上帝的特殊……再隐忍些,再勇敢些,再坚强些,你一直咬着流血的唇挺立着,你已尽你所能,你已无愧于这片土地,无愧于所关慰、热爱你的人,更无愧于你自己”,我一下子泪湿眼眶,无法自已。
阅读多了,也就有了写作的欲望。其实我从十七岁就开始习作,到上电大的时候应该说是“资深的文学爱好者”了,但等身的废稿没有铸就自身的辉煌,却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向人生的谷底,但我无怨无悔。我发痴般地喜欢把这一个个普通的方块字组成梦的山、梦的海,我发疯般地喜欢把自己生命中感触最深的意向转化为美丽的文字。我清楚的记得(那是30多年前),自己第一篇处女作《礼到人不差》(小小说)被《山东青年报》刊发后的情景。我是从汇款单上得知我的文章发表了,尽管稿酬只有2元钱。遗憾的只是当时我还是学生订不起报纸,样报又被寄丢了,始终没有看到那张《山东青年报》。尽管如此,我依然激动万分,与室友以水代酒,长歌当哭。
我那写作的爱好渐渐成为习惯,于是便一发而不可收。我每天都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游走,文字是我唯一的桥梁,桥这边是我精神的家园,桥那边是我现实的生活。我就在梦与醒之间。这种影响对我是深远的,直到以后经年我都受益匪浅。特别是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过一段台阶,越过一个险滩,涉过一道恶流,故作潇洒地挥别失败时,尽管内心总有欲吐血的感觉,但这些文字就能够拯救我,让我按捺住生命里的每一次激动,静静地坐下来反思失败和舐舔创口。在一次又一次挣扎中明白自己才是自己生命的永恒,明白许许多多的内心感受都是由自己去完成的。我学会在晕倒后心被撕扯得四分五裂、疼痛难忍时理智下来,学会了安慰自己,学会了对自己低语,更学会了自己对自己说要坚强、自己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。还学会了让所有的泪水都沉淀在自己心里,把曾经拥有过的恩恩怨怨、过往的丝丝温馨、刻骨铭心的累累伤痛及魂牵梦萦的切切思念,用恢弘的心怀,豁达的甩甩头,挥挥手……
蓬勃的青春年华,在生命的过程中总是那么短暂。两年的电大学习生活终于结束了,经过4个月的漫长等待,我们班同学全被录用并都转成了干部,又经过两个月的度日如年,我们分别被派往乡镇中学任教,开始了新的人生征程。虽然这期间有很多艰难和不尽人意,阳光灿烂的日子似乎也很少很少,但凭着自己对生命的虔诚和热爱,心中依然充溢着欢乐和知足。
回望走过的路,我非常感谢我的“大学”经历,因为有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很累很累,常有走不下去、支撑不了的感觉,是这些经历给我安慰、给我鼓励。我每次摔倒,都被这些宝贵的经历扶起来,并教会我自己给自己点灯,让我永远向前、向善、向上。
作者简介
耿清瑞,男,中共党员,大学学历,山东金乡人,1988年7月毕业于山东广播电视大学。历任中学教师、检察官、县司法局副局长、县委610办公室主任、县委政法委副书记、县安监局局长,现任金乡县住建局局长,山阳书院特邀研究员,曾出版《耿清瑞散文小说集》和散文集《那一抹永远的乡愁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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